39. 心疼 把她夺过来,妥善呵护_和清冷表兄共梦后 卧扇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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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心疼 把她夺过来,妥善呵护

  谢泠舟手上杯盏微倾,茶水险些溢出,这一幕被皇帝瞧见了。

  自己这外甥在人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皇帝还是头回见他当众露出这样的神情,不仅外甥,连皇妹也是满脸的诧异。

  他不由得来了兴致“谢家表姑娘是哪位,她没有自己的姓名么”

  内侍被问住了,下边人报上来的就是谢家表姑娘,他也不知那女郎姓名。

  “那是西南崔氏已故崔将军的独女,名崔寄梦,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长公主曼声接过话,余光扫过儿子“真是没想到,那小姑娘柔柔弱弱的,不仅会奏广陵散,竟还会骑马射箭。”

  内侍忙接话“回殿下,崔姑娘用的不是弓箭,因为那些猎物,都是活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来了兴致,皇帝下令“去将那些猎物都带来让朕瞧瞧,对了,那位崔家姑娘也一并传上来。”

  内侍刚走到殿外传完话,又匆匆回来“陛下,崔姑娘和王姑娘正在马场上骑马呢,已派人下去传了。”

  “那不必了。”皇帝一摆手,“年轻人玩得正高兴,何必要扰了她们兴致,不过朕倒想看看,她们谁的骑术更胜一筹”

  殿内不少人都知道崔寄梦和王飞雁曾因谢家二公子而在辞春宴上有过龃龉,一听二人在比拼骑术,亦是好奇会是怎样水火不容的场面,皆跟在皇帝身后到了殿外。

  朝华台坐落在半山腰,前方是广阔原野,能将不远处马场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正值秋高气爽时,天蓝得像被濯洗的过一样,天际云卷云舒。

  半青不黄的原野上,有两道红色身影在策马奔腾,骑白马温蕴绰约的是崔寄梦,枣红马上肆意张扬的则是王飞雁。

  两人骑术不分上下,又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周遭贵族子弟一阵欢呼。

  皇帝负手望着下方那两道火红的身影,不自觉微笑,同身侧的王贵妃感慨“看着她们朝气蓬勃的模样,朕才觉得自己老了啊,二十年前,崔将军奉诏入京,在秋狩时一鸣惊人,英姿勃发,尚还历历在目,果真虎父无犬女”

  当年崔将军乃先太子心腹,与他是对立阵营的,后来受皇权更迭波及而陨落战场,思及此,皇帝一阵唏嘘。

  但内疚和遗憾也仅仅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为了江山永固而牺牲掉的人不胜其数,因而他鲜少愧疚,即便有,身为九五之尊,也有的是法子去弥补,比如此刻。

  皇帝畅然大笑,吩咐贴身内宦“传朕旨意,西南崔家世代将门,崔将军更是为护我朝疆土捐躯沙场,乃国之勇士矣,今朕特封其遗孤为乡君,以慰英灵。”

  说罢看向王贵妃“飞雁亦是个超群卓绝的好孩子,趁此良辰一道封了吧,正好凑个南北双姝,岂不是一桩美谈”

  虽说王飞雁乃贵妃之妹,又是王氏嫡女,乡君的名号在第一大族跟前不值一提,但这般也不算厚此薄彼。

  受封的两位姑娘都不在场,皇帝又不愿打断她们,因而由两家人代为谢恩,王贵妃代妹妹谢恩,而谢氏这边身在朝华台的只有王氏和谢泠舟。

  若是往常,王氏会觉与有荣焉,但现在因丈夫对小姑子的畸恋她心里有疙瘩,实在做不到诚挚地以崔寄梦家人的身份替她谢恩,便有些慢吞吞的。

  谢泠舟先行朝前迈出一步,恭敬谢恩“臣替表妹恭谢陛下圣恩。”

  王氏松了口气,众人虽各有心思,但皆道陛下宽厚仁德,二位姑娘英姿飒爽。

  长公主勾唇轻笑,了不得啊,素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冰块,竟也会有一天如此主动地,以家人的身份去替一个小姑娘揽事。

  只可惜,眼下这“表兄”的身份,也很快要被“未来夫兄”取代。

  有意思,真有意思。

  长公主转眸觑了儿子一眼,看到谢泠舟垂着眸,视线追随着下方御马疾驰的少女,眼里似乎有些哀怜的意味。

  她越发搞不懂,这种时候他不应该为崔寄梦高兴才是怎的还心事重重。

  谢泠舟凝眸远眺,因离得远,他看不清崔寄梦是何神情,但也能从她的举手投足间断定,此刻她定然很快活。

  心头蓦地一酸。

  相识数月,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自在洒脱,便是上次去找玉朱儿时喝酒壮了胆,也还是有些瞻前顾后。

  只因她身后无父兄撑腰,总是得顾全太多,生怕惹是生非。

  他难免遗憾,倘若崔将军未战死,她有父亲庇护着长大,是否就不会养成如今这般谨慎怯懦的性情

  旁人都在艳羡崔家姑娘沾了先祖的光得封乡君,他却突然心疼她自幼孤苦。

  原野上,崔寄梦和王飞雁策马驰骋,正耍得酣畅淋漓,还未知道她们在不知不觉中捞了个乡君兼京城双姝的名号。

  王飞雁一扬马鞭,追上崔寄梦,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说你不愧是个南蛮子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不仅琴弹得一绝,骑术还这般好还有方才你是如何打中的那只兔子,也太准了吧”

  崔寄梦实在是累坏了,她已许久没这么骑过马,方才只顾着图个畅快,小半天下来,有些体力不支。

  她拉紧缰绳,慢慢停下来,许久才能勉强说几个字“多谢,姑娘谬赞”

  虽说王飞雁即便夸人也依旧半句不离南蛮子,但这回的南蛮子只是在调侃,与上回截然不同,崔寄梦便也不计较。

  然而一安静下来,两人又变得生分了,王飞雁觉得怪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朝华台了啊,今日耍得很尽兴,改日有机会再一较高下。”

  “我也是”崔寄梦手撑在马背上缓着气息,吃力地同她道别。

  方才骑马时浑身被快意支配,并不觉得累,这会一停下才觉着胸口憋得喘不来气,鼻尖漾开一股酸酸麻麻的感觉,本就恍惚的脑子更晕了,只觉今日所发生的都是梦。

  方才在林子里,她被王飞雁和王凝拦住,以为她又要为难自己,正想避开,没想到王飞雁四处张望了下,确认周遭无人后,低声说“上次为难你是我不对,过后二殿下也数落了我,让我来同你道歉。”

  崔寄梦未料到她是来道歉的,一时也愣了,半晌才微笑道“不碍事。”

  王飞雁看向了别处,目光亲切了些,但语气依旧骄矜“这样吧,我给你猎只兔子作为弥补,过后你我一笔勾销,成不”

  拗不过她,崔寄梦只好跟着她进了林子深处,只可惜她们遇到的兔子都有些狡猾,王飞雁好几次都把箭射偏了。

  眼看着少女愈发暴躁,甚至嘴里开始蹦出一些不甚文雅的话,崔寄梦忍俊不禁,觉得她怪有意思的,生出了哄孩子般的心思,把袖中的弹弓连同早先准备好的那几枚异常尖利的石子取出来。

  半晌后。

  王飞雁睁大了眼,不敢置信,亲自下马去将那被打懵了的兔子拾回“这你师从何人,那人还收不收徒啊”

  崔寄梦哑然失笑,继而沉默了一瞬“是我爹爹教的,但他已故去。”

  意识到戳中她的伤心事,王飞雁大大咧咧的人,竟也无措。

  见她如此,崔寄梦反倒过意不去了,她不喜欢旁人心绪被自己的喜怒牵连,释然地笑了笑“若姑娘不介意,我可以教你,但我技拙,不一定教得好。”

  后来便有了她打下的那十二只猎物,回到别宫附近时,王飞雁依旧意犹未尽,兴冲冲拉着她策马跑了一会,还兴奋道“早知道你这么有意思,当初应该一早跟你结交的,都怪谢泠屿横在你我之间”

  崔寄梦哭笑不得,但王飞雁的“结交”二字让她心里一暖,便欣然与她一道骑马。

  王飞雁走后,崔寄梦亦调转马头往回走,在朝华台下二人再次碰了面。

  随即她们得知自己突然被封乡君的消息,还得了个“南北双姝”的名头,再度生疏下来的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双双尴尬地迅速错开眼。

  她们一前一后进了殿中谢恩,崔寄梦特意落在王飞雁后头,在她谢恩过后,依葫芦画瓢跟着行礼谢恩。

  众人好奇的目光落在崔寄梦身上,少女鬓发微乱,显出些伶俜的味道。

  可他们方才亲眼见到她策马迎风、自在飒爽的模样,再见到眼前礼节端方,身姿柔弱的姑娘,皆有些意外。

  尤其经皇帝一问,得知她打猎用的是弹弓,纷道人不可貌相。

  谢泠舟在一侧静静看着,她又变得谨慎起来,目光有些怯生生的,纤弱的身影立在高达数丈的殿内,被衬得羸弱易折。

  若不是鬓边有一缕头发散下来,面颊亦微红,他险些也要怀疑方才纵马驰骋的少女是自己看到的幻象。

  像鱼线上尖利的钩子,亦或是柔软猫爪上一点尖尖的指甲,一下下轻挠心上。

  先前看她毫无顾忌纵马时那种心尖微痛的感觉又泛上来了。

  伴随而生的,还有细微的痒。

  他心里有个强烈的念头,把她夺过来,但不是为了占有,而是要妥善呵护,让她往后能再无顾忌。

  今日战果丰厚,皇帝甚悦,命御厨将众人猎到的野味做成佳肴,在朝华殿设宴。

  崔寄梦回去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后回来赴宴,她跟在谢迎鸢身后,找到谢氏的那排席位,在二表兄左侧落座。

  “表妹今日可真厉害,看不出来你还会玩弹弓”谢泠屿颇引以为傲。

  崔寄梦赧颜笑了笑“幼时常跟着爹爹上山玩,便学会了。”

  正好王氏入席,谢泠屿一直想缓和母亲和未婚妻子的关系,便问王氏“阿娘今日看到表妹骑马了么,可是很飒爽”

  王氏扯了扯嘴角,并不看向崔寄梦,而是落在对面的王飞雁身上,态度不明“娘当时光顾着看飞雁了,话说这丫头的骑术又进益了不少呢”

  崔寄梦垂下眸,神色悲喜不明,她能感觉到二舅母此次对她的冷落同先前听风是雨的几次不同,虽说她喜欢向往二房的其乐融融,希望能有个热闹温馨的家。

  可就如今日大表兄说的一样,若往后二舅母实在不喜欢她,她也不能一味讨好。

  祖母虽一直劝她要收敛锋芒、与人为善,是想让她不出错少被指摘。

  但她知道,老人家费心思教她为人处世,绝不是想让她逆来顺受。

  不过这一切与二表兄无关,若二表兄足够可靠,能让二舅母对她消除成见最好,但若不成,就罢了吧。

  再等等看吧。

  而谢泠屿粗枝大叶,见母亲笑了笑,以为这笑是冲着崔寄梦,便也放宽心笑了笑,一抬头,看到兄长过来。

  真是奇了怪了,他怎就感觉兄长看他的眼神里带了失望和责备。

  兴许是错觉,但有一点谢泠屿能瞧得出来。兄长又换了身月白衣袍,玉冠束发,虽还是一贯素简清雅的风格,但他无端觉得比平日好看许多,连腰间所佩的玉、玉冠上的飘带都像是精心挑选过的。

  有点像只开屏的白孔雀

  谢泠舟淡淡扫了他一眼,不理会二弟揶揄的目光,径自在崔寄梦左侧落座。

  如此一来,崔寄梦右侧是二表兄,左侧是大表兄,她又想起今日在他说可以考虑嫁入大房的事,先前只当是宽慰的话,顶多是劝让她不必顾忌太多,并无他想。

  可如今夹在兄弟二人之间,才发觉那句安慰的话属实离经叛道了些。

  她索性低下头看着杯盏发呆,杯中的人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

  偏偏二表兄还要隔着她这一席,同大表兄攀谈,谢泠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崔寄梦余光瞧见他修长的手放在茶盏上,食指轻轻点着着杯盖上的一点

  她夹在兄弟二人之间,却克制不住地想起白玉樱桃糕上那一颗红樱桃,想起谢泠舟先前的那句“莫非你想成婚后与二弟共枕而眠,却依然和我做一样的梦”

  此时崔寄梦才后知后觉,大表兄素日守礼,礼节上从未有过错处,更不像是会随意开玩笑说要娶兄弟未婚妻的人。

  莫非,他是认真的

  这个念头让崔寄梦心中一阵发紧,她困惑不已,转头探究地看向谢泠舟,他也正好望了过来,二人四目相对。

  他对她微微颔首。

  像是同她问候,又像是读了懂她的想法,在肯定她方才的疑问。

  崔寄梦一时间陷入混乱,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大表兄和二表兄,及她方才的猜测。

  恰好此时吉时到,内侍把炙烤好的野味连同其他佳肴一并端上来,皇帝象征性说几句勉励的话后,众人开宴。

  崔寄梦不敢往左看,更不敢往右看,只好低下脸埋头苦吃。

  刚吃完一小盘点心,便从左侧伸过来一只玉白的手,端着一碟没动过的点心,崔寄梦略微抬头,见大表兄正垂眸看着她。

  他淡道“我不喜甜食。”

  “啊多谢表兄。”崔寄梦没想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东西,在她潜意识里,他们的关系虽然清清白白,但总会让她有些见不得光的微妙错觉。

  她接过点心,头埋得愈发低了,一旁的谢泠屿看着兄长和未婚妻子,总觉得二人之间那种既生疏又亲昵的氛围越来越浓。

  这种怪怪的氛围叫什么来着

  暧昧

  谢泠屿心里一阵不舒服,随即又想发笑,兄长和表妹都是顶顶正经的人,怎会可能私下有苟且

  大概,他是见不得别的男子对自己未婚妻子好,哪怕只是出于兄妹之谊也不行。

  于是谢泠屿将自己身前的两盘点心都推给崔寄梦,还多余地补了句“表妹多吃些,我的东西都是你的。”

  王氏听着身后儿子对崔寄梦宠溺的话,皱了皱眉,喉头像被一根绳缠住,憋屈得很,她费尽心思嫁的夫君对谢清芫有着近乎偏执的畸恋,如今她的儿子也对谢清芫的女儿深深痴迷。

  凭什么她与谢清芫素无瓜葛,凭什么要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王氏竭力劝说自己,上一代的事情与晚辈无关,她不会为难崔寄梦。

  但是这桩婚事,绝不能成

  宴毕,已是黄昏。

  众人纷纷离席,崔寄梦一个人吃了个人的分量,实在是饱得过头了,走路都慢了很多,落在人群后头。

  “撑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再寻常不过的话,放在他们之间说也总是会联想到别处,听得她耳根发热,有了方才对他的猜测,崔寄梦如今只觉得大表兄这话

  似乎也是有意的。

  还是说她想多了她抬头,谢泠舟也正看着她,他倒是坦然,还牵唇笑了。

  “下次别逞强,不想吃可以推拒。”

  崔寄梦讷讷点头“好”

  谢泠舟说完就迈开步子,与她拉开一些距离,好似刻意在避嫌,以掩人耳目。

  崔寄梦懵然间,瞧见他身后垂下一半的乌发,及玉冠上飘逸的束带,有个突兀的念头闯入脑海,大表兄这两日好像

  更好看了。

  随之发觉自己竟走神了,她方才明明是在琢磨掩人耳目一事的。

  想掩人耳目,就意味着心里有鬼,她容易害羞,又总是想歪,因而才会心虚,可大表兄坦坦荡荡的人,心虚什么

  正困扰着,远远地,有个兵士骑着马匆忙往这边来,朝着正走下朝华台的众人喊道“长公主殿下的马惊了殿下滚落山崖下落不明快快多来点人帮忙”

  话刚说完,和云氏及谢盈雪母女并肩而行的谢蕴神色一凛,甚至连和妻女道别都顾不上,快步走下台阶,在朝华台前夺了一名士兵的马匆匆策马奔去,马蹄扬起,在身后惊起一股烟尘。

  谢迎雪不谙世事,问母亲“爹爹为什么这么紧张啊”

  人多眼杂,云氏看着烟尘的方向,莞尔笑了笑,压低声音道“爹爹是陛下的臣民,自然护主心切。”

  谢泠舟和谢泠屿兄弟二人听闻,亦是快步往马厩走去,崔寄梦心里记挂长公主也不由迈开步子跟上,追上几步后觉得自己一个姑娘家只会添乱,便停了下来,朝着前方的月白身影轻声道“表兄小心”

  两位表兄同时回头,谢泠屿理所当然认为她在牵挂自己,宽慰崔寄梦道“表妹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然而崔寄梦却鬼使神差地重复了一遍“大表兄、二表兄,多加小心。”

  谢泠屿只当表妹是在说客套话,并不多想,崔寄梦却不然。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补上这句多余的话,下意识看了眼谢泠舟,见他正凝眸看过来,深深望了她一眼,略微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他虽未说话,但她却能读到他这一动作的含义,骤然安下心来。

  这种感觉就像阿娘在爹爹去戍边时都会嘱咐他照顾好自己,爹爹平素虽爱捉弄阿娘,唯独此时会郑重点头。

  看着众人骑马离去,身后扬起滚滚红尘,崔寄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像这些扬尘一样,被高高扬起。

  再也遮不住了。

  长公主惊马的那处山崖在林子后方,此断崖地势险峻,谢蕴攀着断崖上的藤蔓往下,断崖深达四五丈,好在谢家历代长子自幼都要扎马步以锻炼体格,因而谢蕴虽是文官但颇强健,顺利攀至底下。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很早起便受的那些教诲,随之一块碎布冲得凌乱。

  树杈上,有一片织金团锦料子,今日长公主穿的就是就是这种花色的骑装。

  至于为何他会记得,无从考证。

  顺着碎布接连出现的方向往下攀,总算到了崖底,底下是一片浅浅溪流,顺着溪流往前,远远地,在滩涂上看到一团白色身影,当是被水冲到此处的。

  天色渐暗,只隐约见锦衣上染了一片红。谢蕴不敢往下想,疾步朝那身影奔去,试探着沉声问“殿下”

  没有回应,他绕到长公主跟前,小心检查,发觉她只有后背被利石割破了一道伤口,并未伤到要害,悄声松了口气。

  “殿下”

  长公主睫毛颤了颤,但并未醒来,谢蕴冷峻沉稳的声音带了些颤意。

  “姬玉瑶”

  那双总是溢满风情的桃花眼遽然睁开,声音虚弱但带着讽意“谢太傅最是知礼,竟直呼本宫名讳。”

  谢蕴又是肃正模样“臣冒犯。”

  姬玉瑶最见不得他这公事公办的架势,其实谢蕴喊她时她就醒了,但那冷肃的声音让她觉得,他定会认为她都十六七了还不稳重,不顾安危纵马往深林去。

  兴许会拿她这前妻与他家中那位温良恭谦的贤妻作比,庆幸得亏和离了。

  故姬玉瑶选择装睡,直到谢蕴喊了她的名字才终于装不下去。

  初成婚那几年,她最喜欢听他喊自己名字,尤其床笫之间,那般端肃的一个人,即使失控也不会软言软语地哄人,所有的柔情都汇聚在她的名字里头。

  然而现在他们两相厌弃,再听谢蕴唤她名字,姬玉瑶只觉得气愤。

  她冷冷推开谢蕴搀扶的手,支撑着要自己起身,却不留神牵动了后背伤口,自小金尊玉贵的公主哪受过这样的伤

  姬玉瑶当即痛得眼冒泪花,抬眼看到谢蕴微皱着眉,仿佛马上就要开始数落人了,先发制人道“给本宫打住”

  气急的时候牵动了伤口,方才九死一生的恐惧复现,姬玉瑶话音发颤“本宫造了什么孽碰上匹疯马,得亏有几棵树挂着,否则只怕早已死僵了,这就罢了,还要遇上你这么个万年冤家,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太傅大人这会在暗笑本宫不稳重”

  自和离后,每次见到前妻,她都是一副雍容华贵、高不可攀的模样,谢蕴险些忘了,眼前这不甚讲理甚至一团孩子气的人,才是他记忆中的姬玉瑶。

  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致歉道“让殿下受惊,是臣的不是。”

  姬玉瑶只当他在说场面话,不予理会,挣扎着要起身。一双大手扶起她,不容分说将人背起来往前走。

  暮色迅速合围过来,又是在寂静山林里,所有的安全感被极限压缩在二人所处的方寸之地内,姬玉瑶不由得搂紧谢蕴肩膀,他脚下倏地顿住。

  “殿下,臣迷路了。”

  “什么”

  姬玉瑶错愕,须臾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先是慌乱,随即幸灾乐祸,曼声嗤讽“本宫以为太傅大人博古通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与本宫这样不学无术、纵情声色的人不同,想不到也有今日”

  谢蕴无言以对,待她嗤笑过后,才无奈地喊了一声“殿下。”

  姬玉瑶明白了他这一声的言外之意,他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谢蕴迷路了,她也不好过。

  明月高悬,勉强能视物,林间时有飞鸟掠过,从林中猛地窜出,行如鬼魅。

  姬玉瑶大气都不敢出,后背伤口紧紧贴着湿衣,她痛得直轻哼。

  谢蕴这才想起她穿着湿衣,在一处空地停了下来,脱下外袍,背对着她“入夜天凉,殿下将就将就,先将湿衣换下来。”

  姬玉瑶并不想接,但湿衣贴在身上实在难受,只好抛弃成见,嫌弃地把谢蕴外袍接过来。但肩背处受了伤,稍一动弹就牵动伤口,顾及前夫在侧,只能忍痛。

  正痛苦着,谢蕴接过她手中的衣袍,道一声“冒犯”后,绕到她背后,就着月光替姬玉瑶把湿衣褪下,再换上他的外袍。

  因天色暗看不真切,好几次不留神触到伤口,姬玉瑶却恍若未觉。

  她想起今日宴上那一家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他和云氏,一看便是一路人。

  许久,忽而轻笑一声,带着嘲讽“想不到太傅大人这样冷情冷性的人,如今也会伺候女子穿衣了。”

  谢蕴察觉到她话里别有深意,避重就轻道“是臣冒犯了。”

  他站起身“臣送殿下回去。”

  “不必了”姬玉瑶松开他的手,“本宫当初嫁你也是为了利益,你对我亦从未有过情谊,既看不惯本宫的做派,何必要来你不来本宫也死不了,要不是你不认路,我说不定早就出去了,你就是故意的”

  她越说越难受,越扯越远“当年我也想过要做个好妻子,你不喜欢我纵情声色,不喜欢我与那些乐师往来,你自己不也跟个冰垛子一样,我堂堂一个公主,金尊玉贵的,凭何不能贪图享乐”

  谢蕴静静听着,既无奈又酸涩。

  他们成婚时他方及冠,自幼受训导不得溺于外物,但姬玉瑶和她温婉的外表不一样,享乐时毫不节制,在房中时更是称得上大胆,他本以为无人能够动摇自己心志,后来渐渐食髓知味,置自小所受克己禁欲的教诲不顾,被她带着一道沉迷。

  他们是夫妻,沉迷便沉迷罢。

  但时日渐长,谢蕴才发觉她不仅在他跟前如此,与那些乐师也往来密切,甚至多次在外过夜,就连孕期也不安分。

  她打破了他多年的克制和禁忌,让他甘心堕落被欲望驱使,他不愿承认自己在妒忌,开始冷落姬玉瑶。

  但数月后他们的长子出生了。

  孩子眼睛像她,薄唇随了他,那一刻看着姬玉瑶怀抱稚子,总是骄矜散漫的眼里无比温柔,谢蕴的心再度变得柔软。

  那是他的妻,他的孩子,只要她今后好好的,从前那些他可以当做并未发生,会学着做个温柔的夫婿。

  那几个月是他们最和睦的一段时间,甚至比新婚燕尔时还好。

  但他没想到这琴瑟和鸣只维持了短短四个月,姬玉瑶开始坐不住,甚至多次不顾稚子生病,也要出去同乐师们彻夜作乐,对孩子更是关心甚少,全然不像一个母亲。

  谢蕴只觉自己摒弃自幼所受训导,同她共沉沦的行为着实可笑,心再度冷了下来,从此一直宿在书房。

  对于长子,他仍旧上心,但那孩子不单五官越来越像他母亲,性子也越发相像。

  表面温雅,但一身反骨。

  他不愿看到谢泠舟被其母影响,将来成为和生母一样的纨绔子弟,因而对他的要求颇为严厉,到了苛责的地步。

  这进一步加大了他与姬玉瑶的矛盾,到谢泠舟四五岁时,已是不可挽回,彼时姬玉瑶的兄长在朝中站稳脚跟,谢家亦嗅到皇族打压世族的风气,变得中立。

  她的兄长不再需要谢家,他亦不愿被情爱所困,想摆脱那致命的失控感。

  十几年过去,朝堂上的纷争和利益权衡谢蕴已记不清,唯独记得和离时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有如剜肉般的痛楚。

  以及过后虽空落却踏实的感觉。

  谢蕴兀自沉默着,姬玉瑶却仍在滔滔不绝地控诉“连带着我生的儿子你也不喜,团哥儿哪一样不比别家公子出挑”

  “本宫一个公主若像个寻常妇人那样围着夫婿孩子打转,传出去颜面何存再说,当年我和那些乐师只是见见面,连他们的手都没碰过,本宫想要多少美男子没有我只有你一个,你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蕴遽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姬玉瑶,你说什么,当年你没有”

  没有弃他的感情如敝履,更没有违背情浓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

  所以一切都是误会

  只因年轻时的他和姬玉瑶,皆以为彼此心里没有对方,却都很骄傲而不愿低头求证,谢蕴无言苦笑。

  “谁给你的狗胆直呼本宫名字”姬玉瑶正愤慨,“无趣又死板,本宫当年真是瞎了眼了,我如今倒是后悔,没有早早地趁着大好年华夜夜笙歌”

  谢蕴并未因她的痛骂而不悦,沉默地听着,直到姬玉瑶说累了,才站起身来“此处有野兽出没,臣送殿下回去。”

  姬玉瑶本不屑被他救,一听有野兽,顾不上其他“谢太傅最好给本宫走对路。”

  不远处,黑暗的树丛后,一个修长的身影隐匿在林木深处,默默跟着这二人走了一路,从长公主开始控诉谢蕴开始听,将一切听了个大概。

  黑暗中,谢泠舟凝眸看着父亲背着生母在林中艰难前行,他发现他们的踪迹有好一会了,本应出去引路,却熄灭了火把,立在暗处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

  这些年父亲和母亲每每提到对方,都会冷下脸,他只当他们是因为利益联姻,彼此之间没有情意。如今才明白他想错了,原来当年父母相互厌弃,最后闹了个不相往来,竟是因为这样啼笑皆非的缘故。

  父母的和离、他所受到的严苛教诲、父亲更疼爱迎雪胜过疼爱他

  这些困扰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事,竟是他们二人年轻时不成熟导致的,并不是他有反骨、不讨喜的缘故。

  问题出在他们身上,而非他。谢泠舟多年以来的心结忽然得以解开。

  前方二人虽解开误会,但依旧势同水火“太傅大人,你究竟认不认路”

  被质问的人迟迟不回话,走了许久才开口,却答非所问“当年冷落殿下,是因误会殿下与人有私,且臣心高气傲不愿主动示好,是臣当年鲁莽,对不住殿下。”

  这回喋喋不休的人反而安静了下来,二人又绕了许久,显然离正确的方向越来越远,谢泠舟静静跟着。

  良久他听到长公主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前的事一笔勾销罢,本宫亦有自知之明,不是个好妻子,当年更不算个好母亲,但谢大人你能不能认些路啊你再走错,只怕今晚你我都要葬身狼腹了”

  又绕了一会,前方传来人声,没一会,禁军寻来了,谢蕴将姬玉瑶放下。

  “殿下属下来迟,殿下可受了伤”长公主的贴身女护卫焦急上前询问。

  姬玉瑶却并未回应,只回过身,默然看了谢蕴一眼“谢蕴,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同本宫说么”

  谢蕴抬头,火把照映下,姬玉瑶眼中有火光摇曳,流光浮动。

  他趁着夜黑深深地看了一眼,末了“从前是我对不住,殿下好生歇息。”

  姬玉瑶没再说话,在护卫的搀扶下离去了,而谢蕴接过侍者手中的缰绳,却迟迟不上马,直到一行人远去后,才翻身上马,循着火光的方向往回走。

  树影后,暗中旁观了许久的谢泠舟动了动,须臾,亦是迈开步子。

  回到朝华台时,谢泠舟看到方才在山中说清多年前误会的父母,此刻又变成了陌生人,仿佛方才他所听所闻皆是幻象。

  长公主受了伤,又筋疲力竭,整个人都颓靡了,放话让众人不必探望,在侍女簇拥下回殿中治伤,而谢蕴则回到妻女身边。

  谢泠舟往自己所住殿宇走回去,此殿坐落在半山腰,下方不远处便是长公主和崔寄梦所在的宫殿,崔寄梦住的偏殿在稍后方,离他这里最近。

  他立在殿前看了一会,试图透过重重林木和墙壁,一直望到殿内的人。

  她此刻会在干什么

  方才在他临走前那一句多加小心只是出于客套,还是真的在担心他

  谢泠舟望了一会,提步进殿,打算换身衣裳,护卫通传,谢蕴来了。

  谢泠舟稍稍怔忪了会,重新穿好外衫,到了殿前“父亲找我何事”

  谢蕴冷肃的面上闪过一瞬不自然,半晌才沉声道“无事。”

  父子俩从未在无事时有过交谈,二人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谢蕴目光掠过谢泠舟肩头被划破的衣衫,眉间凝了凝“受伤了可有大碍”

  他习惯了与儿子只论公事,便是关切的话,听起来也有几分责问的意味。

  谢泠舟忽视了这冷硬的语气,望向肩头伤处,那是攀下断崖时被尖利断枝划伤的,但伤口不深“无碍,皮肉伤而已。”

  谢蕴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瓷瓶递给他“此为南疆得来的治伤药,于皮外伤有奇效,亦可消除疤痕。”

  谢泠舟接过瓷瓶,垂眸看着瓶上的花纹,父亲来之前并未知道他受了伤,这治伤药,只怕是另有他用。

  他收下瓷瓶,不待谢蕴开口先道“区区擦伤,寻常伤药即可,若您不介意,我便借花献佛,将药送去殿下那。”

  “药给了你,如何处置全在于你。”谢蕴语气些微松快,父子一时无话,他扯了扯嘴角,破天荒地拍了拍谢泠舟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了,好生歇息。”

  说罢负着手离去了。

  谢泠舟望着父亲,那身影依旧心无旁骛,果决沉稳,似不受外物侵扰。

  但在谢蕴转身时,他还是看到他微微侧首,朝长公主所住殿宇的方向望了一眼,但下一瞬,又恢复克己肃正。

  谢泠舟忽然明白了。

  父亲为何一直对他生母的纵情声色嗤之以鼻,提到长公主就冷下脸,和云氏却能举案齐眉,成婚十年从未有过不和。

  谢氏长子肩负着家族重任,断不能溺于儿女情长,而长公主的肆意让谢蕴感到失去掌控,既然不能全然掌控,便选择割舍。

  而他之所以能与云氏相处和睦,是因为云氏不会牵动他的情绪。

  外人眼中,谢家家主心性坚定,端谨自克。但克制,何尝不是在逃避

  若沉溺于欲念是饮鸩止渴,那么因害怕被欲念覆灭而避而不谈无异于因噎废食。

  逃避的确不会出错,但会遗憾终身。

  谢泠舟再度望向下方崔寄梦所在殿宇的方向,心境忽而无比澄明。

  回殿洗去一身尘土后,谢泠舟换了身衣裳,打算趁着夜还不算深,往山下走去,将药带去给生母略为尽孝。

  顺道,看一看表妹。,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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